
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“七杯茶”专版,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。此外,还有面向广
大读者征稿的“随手拍”专栏。
文章虽短小,七杯茶有韵。请诸位慢慢品——

·有感于思·
阎晶明[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]
地方文化符号的追寻
前不久去延庆参加一个文化活动,并与当地朋友就相关话题进行交流。我就地方文化符号的找寻、确立、阐释,谈了自己的一点看法。
在经济社会迅速发展,传媒迅猛变革、迭代发展的今天,在努力实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,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进程中,在文旅结合成为普遍诉求的背景下,每个地方都在找寻属于自己的地域文化标识,总结地域文化特点,确立地方文化符号,通过文化研究加以归纳、概括、凝练,通过文艺创作加以弘扬和传播。
延庆,是北京的历史文化名城,具有独特的自然风光和人文胜迹。著名的八达岭长城就地属延庆。延庆还有一个更具地方性的地标:妫(guī)川。这里还是冬奥会的举办地之一,也曾举办过国际性的园艺博览会。从自然到人文,从古代到当今,引以为傲的文化名片很多。如何整合这些元素,对这些文化资源进行概括、提炼,并且加以阐释,以精练的表达为地方找寻一张一目了然并迅速传播的文化名片,则是需要与之相关的人士共同面对、共同探讨并形成共识的课题。
八达岭长城驰名天下。习近平总书记去年5月14日在给延庆区的乡亲们回信中指出:“长城是中华民族的代表性符号和中华文明的重要象征,凝聚着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和众志成城、坚韧不屈的爱国情怀。”回信还希望,要“像守护家园一样守护好长城,弘扬长城文化,讲好长城故事……”
长城资源遍及全中国多个省份。长城沿线的著名景观,当然是地方的,同时也是甚至更是中国的。延庆还在挖掘妫川文化,追寻妫川历史。今年,就评选并颁发了首届“妫川文艺奖”,既是鼓励文艺创作,也在彰显地域文化标识。
·梅川随感·
陈子善[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]
关于叶灵凤随笔的随感
5月10日,上海举行现代作家、美术家叶灵凤诞辰120周年纪念活动,得叶中敏女士惠赠的《叶灵凤文存》卷一《艺海书林》上下册(2025年4月香港三联书店初版)。此书所辑录的,为叶灵凤1957年7月至1969年9月在香港《新晚报·下午茶座》版上发表的“霜红室随笔”专栏文字,其中一小部分已编入叶灵凤生前在港出版的《北窗读书录》《晚晴杂记》等单行本,以及后来丝韦(罗孚)所编的三卷本《读书随笔》,大部分是首次结集,令人欣喜。
叶灵凤是公认的散文随笔大家,这么多“霜红室随笔”就是一个明证。这些专栏文字,古今中外,天南海北,无所不谈,文坛艺苑掌故固然很多,中外书刊的考订和赏析也比比皆是。更难得的是,他不断回忆自己当年的新文学创作历程,不断提供文学史家所不知的史实,这就引起了我的进一步的兴趣。
譬如,上海藏书家谢澹如,现在已鲜为人知。叶灵凤在1965年5月16日和17日接连发表《爱书家谢澹如》《澹如的书和我的书》两文,深切怀念这位老友。在前文中,叶灵凤告诉我们,谢澹如当年“家中富有”,他“戴了一副金丝眼镜,俨然是一位‘浊世佳公子’,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家里的往来人物”,因此,瞿秋白有段时间得以在谢家安全隐居。而“澹如是一位爱书家。自从有新文艺出版物出版以来,不论是刊物或单行本,他必定每一种买两册,一册随手读阅,一册则收藏起来不动”。其实,鲁迅也往往是这样做的。
而在后文中,叶灵凤又告诉我们,“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三七年那一段时间,这时正是上海新文艺出版事业最蓬勃的时代……澹如所购存的这一份单行本和期刊,是非常完整的,因此在参考资料上价值极大。尤其是当时各地出版的进步刊物,他购藏得最完整。这在其时还不觉得什么,时间一久,就成了重金难觅,非常可贵的文献。”叶灵凤说得很对,谢澹如这批珍贵的收藏保存下来了,1960年较大规模地影印左翼文艺刊物,大多依据谢澹如这批珍藏。我们应该感谢谢澹如,也不应忘记叶灵凤当年的介绍。
·拒绝流行·
曹林[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教授]
让自己教的课程成为“旷野”……
接受校园媒体采访,学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:教育不仅是教书,更是育人。您觉得作为教育工作者应该怎么去引导学生正确看待竞争中的“成功”与“失败”,从而缓解学生“唯成功论”与“功利至上”的思维,让教育的目的回归教育本身?
我是这样回答的,与读者诸君分享:
我想,教育工作者首先别想着“怎么去引导学生正确看待成功”,而是自己要“正确看待”——不仅要“正确看待”,更“首先要实践”。教授并非生活在真空,也是这个社会系统中的一员,也经受着“唯成功论”“优绩主义”“功利至上”的观念围猎。一个被优绩主义、功利主义困着的老师,是教不出冲出优绩主义囚笼的学生的。
老师要有对成功的多元理解,要有自己思想上的旷野,不要被科研、课题卷得没有了方向,教师不能失去灵魂。“你的所有表达,比不上你做过的任何一件具体事。”要保持言传身教。课堂上讲得再天花乱坠,实践如果还是精致的利己主义,还是被卷得失去眼里的光,学生会信你吗?讲台上下都被困在系统中,只会做“课题”的教师,教出只会应试、答题的学生,而都没有学问(内心都没有问题,都不会“发问”)。立德树人,首先自己要能立起来,成为一棵树,在你思想的树阴下去树人立人。
老师要让自己所教的课程,成为一个旷野。否则,学生会充满疑问,老师讲了那么多,鼓励我们放荡不羁爱自由,但最后还不也是用分数去评价学生?老师改变不了“社会大系统”,但可以让这个最终的分数中包含更多元的评价体系。那个分数,不是一个模板,一种套路,而包含着对思想的接纳,对个性的包容,对旷野的鼓励。
老师还要通过创造表达的平台,让学生看到“成功有很多种方式”。比如,这些年来,我一直鼓励学生多写评论,多在媒体上发表,去与真实的社会形成关联,让自己的表达被社会看见,并得到反馈。这几年我很欣喜地看到,很多大学生在这些舞台上写出了自己的代表作,闯出了“江湖地位”,一毕业就拿到了媒体的offer(录用),成为优秀的评论员。有学生通过这种表达尝试,发现了自己在写作上的兴趣和优势,树立了表达的自信,考研和就业有了清晰的奋斗方向。还有的通过评论对时事产生了直接的影响,有的通过评论结识了其他大学志同道合的评论爱好者,有的通过参赛养成了每天千字的写作习惯。养成写作习惯的学生,找到了与社会有机联系的连接方式,对个人的职业发展也有了更从容的心态,不那么盲从和焦虑了。
老师要尽自己所能,让学生的路越走越宽,而不是越走越窄,窄到让学生觉得“只有成为老师这样一条路”,从校园到校园,一辈子困在校园,那是老师的悲哀。
·夕花朝拾·
杨早[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]
引资办厂的珠三角经验
据1984年媒体报道,广东省珠江三角洲各县从1979年以来引进外资和设备办了许多工厂。这些工厂98%以上在签订合同以后都能迅速办起来,马上投入生产,很快受益。珠江三角洲现在这类工厂相当多,中山市(原中山县)有430家,东莞县有1030家。其中80%是区、乡办的,另外有一些是镇办的。这些厂引进外资、设备的形式,大部分是由外商提供设备,来料加工,然后从来料加工费中偿还外商的设备投资;另一部分是合资经营的。
当年这种情况引起了新华社的注意。新华社记者问有关同志:这些厂建成、投产、受益快的原因是什么?他们说,这些厂都是轻工业厂,设备小,安装快。它们基本上都是社队或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,建厂进度快了,得利快,反之,拖拖拉拉自己受损失。对外商来说,时间就是金钱,拖拖拉拉,他们就不和你合作干了。
从经营管理等方面看,办这些厂“婆婆”少。区、乡(公社、大队)办厂,报批手续简单,资金自己筹,劳力自己招,厂房自己盖,干部自己选。原料是外商送来的,产品也由外商经销,不经过我们的供销部门。这样一来,每个厂只有一个“婆婆”,即厂长。各厂在人事制度方面都坚持用人唯能,不看等级,不看关系。顺德县龙江区办的龙江啤酒厂,是投资1260万元的中型厂。有人曾经说,这样的厂,应该派个县团级干部去当领导。这个厂没有同意,而是选了公社工交办公室的一个年轻人当厂长。这些厂是集体所有,不选能人办,亏了受不了。每个厂和外商订的合同是算数的,到时候拿不出货来,要罚就得罚,找哪个领导人批条子也消不了灾。
这些厂在工资制度上,都打破了平均主义。这些工厂的管理人员,大多只占全厂职工总数的5%左右,比同类的国营厂少一半到三分之二。
新华社1984年5月发文指出:珠江三角洲各县近年来引进外资和设备办工厂,上马快,受益快,他们的经验给人以启发。与珠三角相比,其他地方的一些大工厂、大工程办起这类事情来,慢慢腾腾,从谈判到引进,从引进到投产,从投产到受益,一拖就是几年,十几年,把大好的光阴白白浪费掉,把自己的、外商的积极性也拖掉了。
·昙花的话·
尤今[新加坡作家]
烧瘾成灰
大约80%的不丹人有嚼食槟榔的习惯,因为不丹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东部,是一个高海拔的内陆国家,嚼食槟榔能够帮助人们御寒保暖。
不丹一名中年女子曲珍,她向我忆述童年趣事:
“小时候,老是看到母亲的嘴巴不停地在嚼动,有一天,我好奇地问道:‘妈妈,你在吃什么呀?’妈妈把口中嚼了一半的槟榔渣吐在掌心里,塞进我嘴巴,让我嚼着吃。那股难以形容的奇异味儿,快速地从我的舌尖钻进我心里;从那时起,我便爱上槟榔了。那一年,我才七岁哪!”
随着时间的推移,医学证明嚼食槟榔对健康有害无益;有些“瘾客”便主动与槟榔“划清界限”。饱受其害的曲珍,就是发了狠劲把嚼食槟榔的瘾头连根拔除的。她痛定思痛地说:
“我上瘾最深的时候,每天必须嚼食16片裹上槟榔与涂满石灰的蒌叶,只要一天不嚼,魂魄便好像被攫走了。连续嚼食了18年之后,胃部灼痛,胃口全失,人也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,走起路来轻飘飘的,和行尸走肉没有两样。经医生诊断,这是嚼食槟榔过多而导致的恶果,要我立即戒掉。想到身边围绕着几个年幼的孩子,我咬紧牙根,说戒就戒。瘾嘛,说白了,就是死命赖在心里的魔鬼。你如果给它提供了舒适的居所,它自然盘桓不走;可若你狠下心把这居所烧成灰烬,它流离失所,自然会遁逃他处!”
这番话,蕴含着耐人咀嚼的智慧。
·不知不觉·
钟红明[上海《收获》杂志执行主编]
回到复旦
这几天复旦大学群里,散居东西南北的同学在做一件事:接龙。确认是否住宿校内及在食堂就餐。昨天说,复旦校内的宾馆已经订不到单间,需要“合宿”了。去年就一直在说“大日子”该聚一聚了,但又懒懒散散,说老友聚,何时何地不重要。可忽然,这相聚的时间“被”确定了。因为复旦邀请逢五逢十的历届毕业生在校庆日返校,于是,从春水微澜,变成一桩确切的倒计时,新西兰、澳洲的同学也出现在“接龙”行列里。
返校的时候,一定要去哪里呢?外观古典精致的中文系楼,坐落在大草坪旁,当年校园深处,除了老师,也是学生阅读刚出炉的文学杂志的地方,如今是复旦校史陈列馆;我们的第一堂课,在第一教学楼的阶梯教室,朱东润先生捧着一叠书,站上了讲台;相辉堂是大礼堂,也要去的,前阵子还在上演戏剧,当年的穹顶朴素无华,记忆最深的,是谢希德校长的讲话,简短、优雅,逻辑的力量溢出言语的河流,直入心灵。毕业那一年,校园里大水不退,似乎我还有一张蹲在曦园水边,对视波光粼粼倒影的照片。还有每到晚间,食堂阿姨在教学楼前轻轻摇铃,勾魂一般,却舍不得去享受食品车上那些蛋糕和夜宵。我们住的四号楼,拆了一半,留下一半……
一晃,四十年的光阴,收束成一道弧形轨迹,我们这群中文系1985届的老学生,如今成了自己笔下描绘过的“时空褶皱样本”。而且那些充满细节的记忆,在不同同学的记忆对质锤炼下,真相竟也杳无踪迹。那些采购自复旦书店五角场的《朦胧诗选》《西方现代派作品选》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,等等,已经书页泛黄,却仍旧驻留在书架上……
最近在小说里也经常读到诗。“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,无缘无故地走,走向我”(里尔克)。所有的出发,都是为了归来,所有的告别,也都暗含重逢的期许。毕竟,时光化为灰烬,也筛漏下原初的动人瞬间。
·随手拍·
荷挂雨珠 图/文 刘铴

荷叶上的闪亮无声地提示,大雨先于我造访。俯身端详,每颗水珠都含着一个璀璨的梦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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